贾迎春
贾迎春是蓸雪芹小说《红楼梦》中的人物,是贾赦之女,贾琏同父异母的妹妹,庶出(即妾所生),排行为贾府二小姐。而迎春和同为庶出却精明能干的探春相反,老实无能,懦弱怕事,所以有“二木头”的浑名。那么你想更加深入的了解这位贾迎春吗?
贾迎春——红楼人物、老实懦弱的贾府二小姐
红楼梦中贾迎春人物评价
迎春是整出戏里的一个大龙套,在八十回里戏份儿很少,估计八十回后也无非是写一下她嫁给“中山狼”孙绍祖以后,被蹂躏至死,不会有更复杂的情节。前八十回里,“懦小姐不问累金凤”一回,为她立了正传,黛玉说她是“虎狼屯于阶陛尚谈因果”,就是来吃人的野兽都蹲在门外台阶上了,却还在屋里慢条斯理地说些个因果报应的空话,她就是那么一个滥好人。在通行本里,冷子兴说到迎春,是这样交代的:二小姐乃是赦老爹姨娘所出。那么,她的出身,就跟探春完全一样,没有丝毫区别了。但是从小说故事里看,她虽然懦弱,却并没有因为是庶出而遭遇歧视麻烦,她自身心理上,也没有因为是姨娘养的而自羞自惭的丝毫阴影。曹雪芹犯不上非写两个庶出闺女的故事,这应该不是曹雪芹原来为这个角色所设计的出身。要弄清曹雪芹的原笔原意,还是得细查古本。
甲戌本说的是:二小姐乃赦老爹前妻所出。
俄罗斯圣彼得堡藏本是:二小姐乃赦老爹之妻所生。庚辰本则是:二小姐乃政老爹前妻所出。
己卯本是:二小姐乃赦老爹之女政老爷养为己女。
戚蓼生序本是:二小姐乃赦老爹之妾所出。
除了戚序本,因为妾跟姨娘概念相同,跟后来的通行本意思一样以外,另四个古抄本,竟使得迎春的身份又出现了四种不同的说法,加起来,总共有五种之多了。
庚辰本说她是贾政前妻生的,不但跟第七十三回的情节有很大矛盾,而且,还派生出了新问题,那就是,王夫人不是原配,是续弦,这就跟书里的大量描写都严重错位了。己卯本的说法最耐寻味,那意思就是说贾赦把迎春送给贾政去养了,为什么要这样说呢?这些文字不可能都是抄书中的笔误,把“花魂”错写成“死魂”,又听读为“诗魂”写了下来,还有线索可循,关于迎春出身的写法,有的句子里的字数和用词都差别甚大,不可能是看走眼或听错音或一时马虎的结果。
迎春是贾赦前妻生的。因为这样定位以后,八十回里所有关于迎春的情节,包括五十五回凤姐和平儿谈论府里的婚嫁之事,说“二姑娘是大老爷那边的,也不算”等等,就都前后左右、高低上下完全一致,没有矛盾了。但是,现存的甲戌本是残缺的,没有第七十三回。而第七十三回里,邢夫人对迎春说的话,现存古本文字有差异,大体而言,是把迎春生母的情况,更加地复杂化了。以庚辰本为例,邢夫人数落迎春时,出现了多层意思:
一层,在责备了琏、凤二人“竟通共这一个妹子,全不在意”后,说“但凡是我身上吊下来的,又有一话说,只好凭他们罢了,况且你又不是我养的”,这话很明确地表明了迎春是别人所生。那么,生迎春的是谁呢?
紧接着,邢夫人道出了第二层意思,她以贾琏为本位说,“你虽然不是同他一娘所生,到底是同出一父”,听那口气,似乎迎春出生时,她还没有来到贾家。
第三层,点明“你是大老爷跟前人养的,这里探丫头也是二老爷跟前人养的,出身一样”,那么,这就跟甲戌本第三回所交代的,迎春“乃赦老爹前妻所出”,冲突了,但正如我前面所引的那样,庚辰本自己前后矛盾更大,因为这个本子第三回说迎春“乃政老爹前妻所出”。第四层,“如今你娘死了,从前看来你两个的娘,只有你娘比如今赵姨娘强十倍的,你该比探丫头强才是,怎么反不及他一半!谁知竟不然,这可不是异事!”这第四层意思最耐琢磨。如果是完全虚构的小说,把迎春的出身情况写得这么复杂干什么?邢夫人对迎春生母和探春生母的对比,应该不是从其个人品格上去比,而是从其在家族地位上进行对比。
把这四层意思捋一遍,应该是这样的一种情况:贾赦先娶一正妻,生下贾琏,后来死去;邢夫人嫁过来之前,其“跟前人”,也就是一个妾,生下了迎春,为什么这个“跟前人”“比赵姨娘强十倍”,而且邢夫人认为根据这个“十倍强”的因素,判定迎春应该比探春腰杆硬,否则就成了“异事”?唯一合理的解释,就是这个妾后来被扶正了,但是,不久却又死去了,在这之后,贾赦才又迎娶了邢夫人为填房,而邢夫人却一直没有生育,所以她说“倒是我一生无儿无女的,一生干净”。
因为这个角色是有原型的,这个原型确实是小老婆所生,说“妾出”没有错,但这个妾生她以后被扶了正,又死了,当然也就可以说是“前妻”,因此,迎春原型虽然出身跟探春原型类似,但她的生母又确实比纯粹的小老婆“强十倍”,她虽然懦弱,却也就不一定有探春原型那样的因是庶出而派生的自卑感。
《红楼梦》就是它是一部带有自叙性、自传性、家族史特点的小说。
所谓自叙性,就是从小说叙事学的角度分析它,它虽然总体上是第三人称的叙述方式,但是,又具有第一人称的味道。第一回的写法尤其明显,设定一块女娲补天剩余石,让它化为通灵宝玉,随神锳侍者一起下凡,经历一番人间的暖冷浮沉,作为可以随时以第一人称说话的见证者。这个文本策略非常高明,其中有些叙述语言,比如第十五回写馒头庵里的故事,有这样的句子:“宝玉不知与秦钟算何帐目,未见真切,未曾记得,此系疑案,不敢纂创。”这就是把第三人称和第一人称糅合在一起的句法,极具特色,不是任何一部以第三人称写成的具有自传性的作品,都有这样的叙述策略,这是很难得的,值得特别强调一下。而自传和家族史,概念上也有区别:有的自传只在涉及到自己的经历时顺便写到家族;而《红楼梦》呢,如果说曹雪芹以自己为原型来写贾宝玉,这个角色的戏份儿非常大,但是也并非每回每段都写他的事情,有些情节,有些人与事,和他已经没有直接关系,但却是他所属于的那个大家族里不能不叙述到的,于是加以了展开描写,比如贾珍负暄收租,尤二姐和尤三姐的故事等等。
《红楼梦》这部书里的人物差不多都是有原型的,是基于它的这三个特点。当然,小说里有的艺术形象,比如警幻仙姑,一僧一道,空空道人,是否也有原型。
有红学家就考证出,像跛足道人,暗指八仙里的铁拐李,因此和李煦,就是贾母原型他们家,有关系,依然值得深究。
迎春肯定是有原型的,是曹雪芹的一位堂姐,是他一位伯父的女儿。既然生活里有那么一个真实的存在,你曹雪芹把她照直写出来,就了结了,干吗犹豫来犹豫去,一会儿这么写,一会儿那么写,弄得几种原稿上的写法,因为传抄的途径不同,都流传到至今。这就涉及到从生活到艺术的创作方法问题。当生活的真实跟艺术虚构的总框架之间发生难以协调的大困难时,曹雪芹往往是牺牲虚构的合理性,来忠于生活的原生态。像贾赦这个角色的写法就是如此,前面讲得很清楚了,这里不再重复。有的写法,比如像对朝代背景,他一是故意模糊,二是不惜略有错乱,这就不仅是一种艺术处理,也是一种非艺术性的避惹文字狱的做法了。像秦可卿原型之死,应该是在乾隆登基之后,由于贾元春原型告密,秦可卿原型不得不死,但乾隆大施洪恩,此事内部解决,对外遮掩,就算结案,因为元春原型举罪不避亲,精神行为都堪嘉奖,因此对她在宫中的地位进行了提升,小说里夸张为才选凤藻宫、加封贤德妃。这个内在的逻辑虽然存在,但是具体到分章回,曹雪芹却先用第十三回到第十五回写秦可卿之死,到第十六回才暗写皇帝登基和贾元春提升。
应该是把十六回劈成两半,把十三回到十五回内容镶嵌进去,写秦可卿之死什么的,才符合生活中真实事件的顺序,这就是因为曹雪芹处在非常困难的写作环境里,他既得有艺术性方面的考虑,也得有非艺术方面的考虑。现来研究《红楼梦》文本,也就不得不既有纯文本的研究,又得有关于他的写作环境,也就是康、雍、干这三朝的政治局面的研究。这是《红楼梦》的特殊性所在,也是红学特殊性的所在,希望大家能理解我这样的一种思路。
具体到迎春身份的确定,因素倒可能比较单纯,与政治应该没有牵扯。己卯本里那个说法,说她是赦老爹之女政老爷养为己女,应该是生活真实的记录,迎春原型,就是曹把她打小从哥哥家里接到自己家养大的那么一个女儿。生活的真实里,可能曹并没有元春那么样的一个大女儿,元春的原型,是曹氏家族里曹雪芹的一位大堂姐,却并非他的亲姐姐,因为曹在探春原型出现前,并没有亲女儿,而又喜欢有个女儿,而哥哥那时因为原配亡故,一时尚未续弦,有个女儿,难以照顾,他就从哥哥那里,把迎春原型抱来代养,但是曹后来在有了曹雪芹之后,又有了个女儿,而哥哥也续娶了,这样,迎春原型虽然还在他和他夫人身边住,但也算是归还他哥哥了。最初曹雪芹写这个姐姐,打算把这些情况都如实地写出来,己卯本上的那个句子,就是留下的痕迹。但是,后来可能考虑到把这样一个过程写出来,意义不大,而且还会搅乱对元春这个角色的定位设计,于是就改来改去,最后,还是写她是贾赦前妻所生,既符合生活的真实,也满足小说的故事需求。
曹雪芹关于迎春的命运,总强调她的不能自主,也放弃自主,她任偶然因素左右自己,无可奈何。第二十二回,她写的灯谜诗,谜底是算盘,但诗里所表达的意蕴并不是精于计算或有条有理,还记得吗?她写的四句是:天运人功理不穷,有功无运也难逢;因何镇日乱纷纷?只因阴阳数不同。贾政虽然猜出来是算盘,但心内沉思道,娘娘所作爆竹,此乃一响而散之物;迎春所作算盘,是打动乱如麻;探春所作风筝,乃飘飘浮动之物;惜春所作海灯,一发清净孤独;今乃上元佳节,如何皆作如此不祥之物为戏耶?贾政是越想越闷。迎春的命运,就像打动乱如麻的算盘,全是别人算计她,她自己绝不想算计别人,只求能过点清净日子,但是,没想到最后所面临的,竟是最残酷的,被中山狼吞噬的结局。
第三十七回,探春发起组织海棠诗社,迎春担任副社长,负责限韵,这时候她说了一句话,非常重要,不知你注意到没有?她说:“依我说,也不必随一人出题限韵,竟是拈阄公道。”后来她果然采取了拈阄方式,走到书架前,抽出一本诗来,随手一揭,是一首七言律,这就定下来大家都要写七律,她掩了书,向一
个小丫头道,你随口说一个字来,那丫头正倚门立着,就说了个“门”字,迎春就宣布,大家的七律都必须用门字韵,十三元,跟着又要了韵牌匣子来,抽出十三元那一个小抽屉,让那小丫头随手拿四块,结果拿出的是“盆”“魂”“痕”“昏”,于是,就规定大家写诗都得用这四个字押韵。这段文字,表面上看起来,不过是写大观园女儿们结社写诗的一些具体过程,其实,曹雪芹他是刻画迎春的性格,像迎春这样的懦小姐,这种同一社会阶层里的弱势存在,他们的唯一向往,只能是在抓阄的过程里抓到个好阄——把自己的命运交给偶然,这是很危险也是很无奈的。
除了算盘诗谜,在前八十回里,迎春还有一首诗,就是元妃省亲时,不得不写的一首“颂圣诗”,她写的那首叫《旷性怡情》:“园成景备特精奇,奉命羞题额旷怡;谁信世间有此境,游来宁不畅神思?”她的生活理想,非常单纯,就是希望能在安静中,舒畅一下自己的神思,别无所求;她绝不犯人,只求人莫犯她,能够稍微待她好点,她就心旷神怡了。但是,连这样低的一个要求,命运的大算盘也终于还是没有赐予她。
曹雪芹写她的那一个句子:迎春又独在花阴下拿着花针穿茉莉花。历来的《红楼梦》仕女画,似乎都没有来画迎春这个行为的,如今画家们画迎春,多是画一只恶狼扑她。
贾迎春为何竟被贪淫丈夫蹂躏而死?
《红楼梦》里有个四“春”,即四个年轻漂亮的带“春”字的姑娘,贾府的四姐妹,男主角贾宝玉的四个姐姐、妹妹:贾元春、贾迎春、贾探春、贾惜春。她们都在“金 陵十二钗”之列,在《红楼梦》里美女、才女如云的女性人物之中,其重要性仅次于她们的三个表姐、表妹:林黛玉、薛宝钗、史湘云,一个嫂子(也是表姐):王 熙凤,以及一个侄媳妇:秦可卿。 其中,贾元春是荣国府二老爷贾政与王夫人的长女,自幼由贾母教养,贾宝玉长姐,从小教他读书识字。贾迎春是荣国府大老爷贾赦与妾所生,排行为贾府二小姐,贾 宝玉堂姐。贾探春是贾政与妾赵姨娘所生,排行为贾府三小姐,贾宝玉同父异母妹妹。贾惜春是宁国府大老爷贾敬的小女,母亲早逝,一直在荣国府贾母身边长大, 排行为贾府四小姐,贾宝玉堂妹。
我们以前总是认为,在四“春”之中,以二小姐迎春的才学素质最平庸,各方面的表现最差。这似乎有一定道理。你想,大姐元春自然是相貌最好、才学最高的了,所以才能因“贤孝才德”,选入宫作女官,不久又封凤藻宫尚书,加封贤德妃,不惟文采、学问过人,也必定生得天姿国色,方能得到皇帝宠爱。三妹探春精明能干,甚有心机,能决断,连王夫人与凤姐都让她几分,有“玫瑰花”之诨名,抄 检大观园体现她的威风、尊严、个性;她又很有见识,对贾府的危局看得很清楚;还懂经济、管理,在王熙凤生病时代理家务,主持改革,开源节流,兴利除弊,简 直是天生的经济学家、管理专家,即使不超过王熙凤,也不逊色于她。四妹惜春虽然年纪小,好像还不懂事,可她是个天生的画家,才艺非凡;而且其言行、经历、 细节,也看得出她独特的个性、思想、追求。
可是,除了进宫的元春不算以外,留在贾府的三“春”里的老大迎春,竟被描绘成老 实无能,懦弱怕事,有“二木头”的诨名。她不但作诗、猜谜、书法、绘画、理财、识见等诸方面才艺、智慧皆不如姐妹们;在处世为人上也只知退让,逆来顺受, 任人欺侮,毫无反抗。她的攒珠垒丝金凤首饰被下人拿去赌钱,她不追究,别人设法要替她追回,她却说:“宁可没有了,又何必生气。”抄检大观园时,她的丫头司棋因与表兄秘密往来,自主婚约,被抄出“罪证”,驱逐出园。司棋百般央求她援救,而她却无动于衷,不加过问,听任司棋受辱被撵,最后愤而撞墙自尽。 迎春父亲贾赦欠了孙家5000两银子还不出,就把她嫁给孙家,实际上是拿她抵债。她出嫁后不久,就被丈夫孙绍祖虐待而死,命运最为凄惨。孙绍祖绰号“中山狼”,是个骄奢淫逸贪欢媾、作践妇女无休止的虐待狂。他一味好色,好赌酗酒,将家中所有媳妇、丫头都淫遍,美丽的迎春当然尤其不放过,蹂躏揉搓,只有1年时间就一命呜呼。
事实果真如此吗?但在我看来,也许她各方面才艺、智慧、性格、遭遇上确实有不如几个姐妹之处,但她毕竟也是“金陵十二钗”正册中的人物,她也是堂堂贾府的千 金,所以内在、外在都不会太差的。她的相貌,在留在贾府的三“春”里肯定是最漂亮的,请看林黛玉初进贾府时,第一眼里的她:“肌肤微丰,合中身材,腮凝新荔,鼻腻鹅脂,温柔沉默,观之可亲。”她的性格、为人虽然懦弱退让、委曲求全,但也不失为一种独特、鲜明的人生哲学。还有,据说贾府四姐妹在才艺上对应琴棋书画,即迎春并非毫无才艺,她是擅长下棋的。(风水www.azg168.cn)
贾迎春,平庸的人活该没人爱
有一种人,没什么大缺点,好像也没什么优点。形容他们常用的模板就是:人不坏,也算不上热心肠;不难看,也没多好看;不一定是笨,可是不爱动脑子……他们是平庸的大多数,言语无味。是你最记不起的同学、同事、路人,可能是家人,很难是朋友,几乎不可能是爱人。他们不被爱,因为他们不可爱。
比如《红楼梦》里面的二小姐贾迎春。
贾家四姐妹毫无疑问是按琴棋书画排序的,故而丫环都叫做:抱琴、司棋、侍书、入画。元春不去说她。探春房里,“当地放着一张花梨大理石大案,案上垒着各种名人法帖,并数十方宝砚,各色笔筒,笔海内插的笔如树林一般。”正是书家风貌。惜春显然小有画名,否则老太太不会主张让她画大观园全景图。虽然惜春心里有数:“我又不会这工细楼台,又不会画人物,又不好驳回,正为这个为难呢。”画个花鸟应无问题。
但迎春下棋,书中只出现过一次:周瑞家的送宫花时,正见她与探春对局。一笔带过,没提过迎春棋力几何。我估计作者也无意深入:对弈是默默无声的短兵相接,不是你败就是我亡,中间全无回旋余地。要计较一个角的得失,要争一口两口气,要前思后想,要落子不悔,——实在与迎春的木讷懦弱性格对不上。
她是最不爱动脑的人。大元宵节的,元妃专程差人送来一盏四角平头白纱灯,令大家猜灯谜,“宝钗等……近前一看,是一首七言绝句,并无甚新奇,口中少不得称赞,只说难猜,故意寻思,其实一见就猜着了。”到晚上传喻下来:“娘娘所制,俱已猜着,惟二小姐与三爷猜的不是。”猜对者有奖,每人一个宫制诗筒,一柄茶筅,“独迎春,贾环二人未得。迎春自为玩笑小事,并不介意。”要不是智力问题,就是实在太不上心。
大事又如何?《懦小姐不问累金凤》一回,正是迎春小传:她的乳母牵头设赌局,还偷拿了她的累丝金凤典当。被举报后,乳母之媳不仅不肯还首饰,还要逼她去求情。她的丫鬟司棋、绣橘气不过,与对方吵得不可开交,“迎春劝止不住,自拿了一本《太上感应篇》来看。”风暴眼里还能气定神闲,真神人也。
恰好宝钗探春等来访,探春替她打抱不平,叫来平儿处理。平儿问迎春的意思,迎春说了她全书中唯一一段长篇大论:“问我,我也没什么法子。他们的不是,自作自受,我也不能讨情,我也不去苛责就是了。至于私自拿去的东西,送来我收下,不送来我也不要了。太太们要问,我可以隐瞒遮饰过去,是他的造化,若瞒不住,我也没法,没有个为他们反欺枉太太们的理,少不得直说。你们若说我好性儿,没个决断,竟有好主意可以八面周全,不使太太们生气,任凭你们处治,我总不知道。”众人听了,都好笑起来。明明是帮她寸土不让,她却完全是局外人的云淡风轻,口口声声的“没法子”“不要”“任凭你们处治”“不知道”。
难怪下人形容她是“二木头”,你欺负她,她“戳十针也不知嗳呦一声”;你爱护她好,她也木知木觉,对探春的拔刀相助,连个“谢”字都没有,倒像嫌人家多事,为难了她。往好处说是宠辱不惊,暴脾气点儿的,就该说她是好赖不分了。
她也是迟钝的。刘姥姥二进大观园时候,为大家做滑稽表演,“老刘老刘食量大如牛,吃个老母猪,不抬头”,湘云笑得喷茶,探春笑得合碗,惜春笑得要找奶妈揉肚子,惟二人不笑:宝钗是老成持重,迎春只怕是反射弧太长,还没反应过来。
她还是懈怠冷漠的。邢夫人的侄女邢岫烟,住在她屋子里,缺吃少穿,一切日用都匮乏,她估计都没发现。“迎春是个有气的死人,连自己尚未照管齐全,如何能管到她(岫烟身上)。”她无心为恶,但为善需要的勇气与热情,她更加没有。
她性格不讨喜,才情也不出众,第一次诗社虽也躬逢盛事,一句未作。元妃省亲时所作的应制诗“谁信世间有此境,游来宁不畅神思?”小学生作文的水平。相貌也无可圈可点之处,“肌肤微丰,合中身材,腮凝新荔,鼻腻鹅脂,温柔沉默,观之可亲”——呃,不就是白白胖胖吗?无端地,我想起慈禧影集里的瑾妃,厚重棉袍下的厚重身材,张手而立,平板木讷的脸上无喜无悲,就是面面相觑。
自然而然地,她成为大观园中的边缘人物。长辈对她的评价多半是“窝囊无能”“不中用”,乳母一事,邢夫人很说了几句重话;南安太妃来访,老太太让史、薛、林和探春几位姑娘出面见客,没提迎惜两位。平辈间,她也没什么存在感,芦雪庵争联时,她病了,宝玉满不在乎:“二姐姐又不大作诗,没有她又何妨。” 迎春,似有如无。
只有贾环经常找她玩儿,倒也不像惺惺相惜,而是两个同被排挤者的相濡以沫。好歹贾环有亲妈,王夫人房里的彩霞也与他相好,迎春的人缘还不及他。
最体己的大丫鬟司棋偷情事发,即将被赶逐。她实指望迎春能死保赦下来,迎春虽也“含泪似有不舍之意”,但还是保全自己为上:“我知道你干了什么大不是,我还十分说情留下,岂不连我也完了。”你死你活是你的事,别连累我就行了。某种意义上,懦弱的人最冷酷:为了自身风险最低化,在人家的生死大劫面前,从来袖手旁观。
在十二钗里,她的结局是最惨的:被父亲当抵押品般嫁给孙绍祖,“中山狼、无情兽”,不上几年凌虐至死,“金闺花柳质,一载赴黄粱”。
薄命不是她的错。《红楼梦》是一部“无差别薄命书”:你水晶心肝玻璃人?所以你薄命;你八面玲珑解语花?可是你薄命;你深明大义?你照样薄命;你风流妩媚?你凭什么不薄命……薄命是所有女性的共同命运,与性格、出身、际遇都无关。
但公平地说,如果是其他姐妹嫁了孙绍祖,未必如此。尤三姐以命相搏,豺狼也会退让;宝钗擅长察颜观色,不捋虎须,退守一角还是做得到的;凤姐这么精明强干的人,说不定与孙绍组是个对手,不相上下……惟有迎春,她不知眉高眼低,一嫁过去,看人家“一味好色,好赌酗酒,家中所有的媳妇丫头将及淫遍。”竟然还“略劝过两三次”——都这样了你还劝?找打呢。
估计打过几次就怂了,却不料恶人大部分是看到怂人就压不住火的,想必她越怕,孙绍祖越暴怒。她嘴不甜,不懂调情,无人相帮,面对暴力,就像面对生活中的一切变故一样,不知所措,但这一次,她再也不可能置身事外了。
她有没有想念过司棋?若司棋仍有,可能早就舍命护主。她有没有心寒过周遭人的冷漠?谁也不来搭救她帮助她,她可能意识不到,她向来也没对谁小恩小惠过,她不怜人,人不怜她而已。
到最后……
《红楼梦》始终是时代悲剧,十二钗如果生在现代,大部分都会快乐许多:科学昌明,林妹妹必不早夭;自由恋爱,宝姐姐的追求者能排出几条街;此处不留人自有留人处,心比天高的晴雯说不定能闯出一番天地……
而平庸如迎春,该何以自处?她不求上进,凡事不上心不动脑,事业上难有建树,能不能考上大学都难说;她没有业余爱好,也不太容易结交到要好闺密,或者自然地与异性结识;参加相亲,她大概也是锯嘴葫芦般不言不语,两人枯坐一会儿,清茶一杯,就一拍两散;如果遇到喜欢的男人,是文青,她没有才思;是过日子的人,她连自己、自己的东西都照管不来,怎么当贤惠家庭主妇?
左看右看,看不出被爱的可能性。不被爱的女子,心里最凄苦——可是她又爱过谁?不爱的人凭什么得到爱。不可爱的人,让人拿什么来爱?
元稹有一首《忆远曲》,也是平庸者的悲歌。我曾经很不喜欢:“沙随郎饭俱在匙,郎意看沙哪比饭?”世间女子皆平凡如白米饭,但我比她们更粗陋,是饭中的沙石,故而“君今夜夜醉何处”。女子笨拙地哀求道:“嫁夫恨不早,养儿将备老。妾自嫁郎身骨立,老姑为郎求娶妾。妾不忍见姑郎忍见,为郎忍耐看姑面。”公婆养儿备老,为此娶我进门;我嫁你,是害怕迟婚;我为了你在忍耐,你也看公婆面子对我好一点儿吧。
这首诗不算太知名,大概读者的心得与我相仿:弃妇应该有“十三能织素,十四能裁衣”的骄傲,或者“昔君布衣时,与妾同辛苦”的自矜,于是对方也不自觉的会有恋恋不舍:“将缣来比素,新人不如故。”而不是这种:我一无所有,但我仍然渴求你的爱。
但也许,这首诗才真正写出了大部分人的心声:是的,我平庸。我并非花容月貌,我也没有一技之长,我智商平平,情商也只是“人笨事皆难”,但平庸者,就不应该得到爱吗?
我怕这种咄咄逼人、仿佛要榨出人旗袍下小的问法。但作为老师,你喜欢平庸的学生吗?作为老板,你欣赏平庸的员工吗?作为人,你爱恋的是人群中白衣的少年,还是那些虽无过犯、面目模糊的平庸者?
平庸者,要如何被爱?显然只能靠力争上游、努力让自己不平庸的决心。
只是口号易喊,脱胎换骨始难。作为平庸大军中的一员,我最后决定缄口不言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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